自1960 年代以来,世界考古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开始利用考古材料系统地重建人类的过去。理论、方法、实践都有飞跃性的发展,对人类历史有了更为整体的认识。路易斯·宾福德(Lewis R. Binford)就是引领者之一,作为上世纪60年代“新考古学”运动的旗手,他倡导“更科学、更人类学”的考古研究,被誉为“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考古学家”。
有“过程考古学的秘籍”之称的《讲授考古:路易斯·宾福德课堂实录》是他的代表作之一,全面展示了他独特的教学风格与知识结构。作为该书主体部分的译者,我在文博系教师教学发展中心的读书会上做了分享,更推荐给学生,带他们走入宾福德的课堂,接受现代科学考古学的洗礼。
《讲授考古》虽不是一本能轻松阅读的书,却是一本非常值得读的书,尤其是对考古专业的师生,以及对考古学感兴趣的门外汉。
宾福德1968-1991年在新墨西哥大学人类学系任职,给高年级本科生讲授“考古学的研究策略”课程。他辞世后,前学术助理南希·斯通将1982年秋季学期37讲的录音听写成文,经罗伯特·希契科克教授学术润色,以《讲授考古:路易斯·宾福德课堂实录》问世。该书让我们有缘听到宾福德的课堂声音,这声音穿透时空,在今天的考古学课堂上,仍然回音铮铮。
回音在哪里?在他把考古学的研究策略浓缩成的一句话里:“我们应该如何评估合理性?”面对物质形态的静态属性,如何建立可靠的观点“透物见人”呢?这就是全书价值的核心点。
回溯历史,考古学自19世纪中叶从神学的桎梏中解放出来,采纳的主要是科学的范式。传统考古学家对材料的获取、整理与研究遵从了培根的经验主义认识论——通过清理思维、消除偏见,真理自然会浮现。他们将从不同遗址发掘出来的器物,如陶器或石器分门别类后置于时间序列中,确定其空间分布特征。然后,把具有明确时空特征的相关器物组合成“文化”。通过研究这些文化的时空分布和更替流变,学者们可以创建不同地区的历史,回答“何物、何时、何地”诸如此类的问题。
然而,以宾福德为代表的一些考古学家认为,过于注重时空分类,虽然可以勾勒出文化史,但这种方法并不能全面地揭示古代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也不能解释考古材料背后的社会变迁。宾福德还特别指出,考古学家很容易被表象所迷惑,把对过去的解释建立在无知的基础上,创造出符合想象的场景。
这些对传统研究方法的批评,奠定了考古学理论变革的基础。宾福德在课堂上不遗余力地宣扬这些转变的观点。这个努力的过程被辑录进了本书。阅读它仿佛在聆听宾福德讲课,听他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人类目前的状况,从中明白:考古学不只是研究古代的冷僻学术领域,而是一个直接关系到更好地理解当代社会变化过程的学科。
在书中追随宾福德那似有若无的声音,听他讲解新考古学,成体系地论述考古研究的战术与策略。他认为,传统的考古学由于缺乏严格的检验手段,以至于无法对过去作出可信的解释。研究者几乎普遍信奉基于经验现象,将考古遗存视为文化的实体,用简单的类比作为推论的基础。他的观点是,考古研究应该立足于一些最基本的问题,运用适当的科学方法来了解过去。因此考古学家需要受到科学和人类学方面的训练,运用具有古今一致性的类比,严格评估想象和推测。一旦提出一种设想,不管采用什么方法,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进行一系列的假说-检验。
宾福德开创了“过程考古学”这一影响至今的理论范式,但这一理论范式并非完美。它与霍德为代表的“后过程考古学”一起构成了硬币的两面。宾福德的课堂极具个人色彩,被他批评的其他观点也有很多合理之处。这需要我们深入探究,我分享该书时也总会提醒。四十年内,考古学思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他在上个世纪的课堂上没有发出的声音,当由今世的考古学家们发出,与这本隽永的传世之作相得益彰。
科学永无止境,过去充满生机,这后世的回响也符合宾福德的看法。他在讲解理论时,常用生活场景和科学史作为切入点,妙趣横生,比如绘声绘色地谈到在阿拉斯加和非洲做民族考古研究的经历,观察动物行为对遗址形成过程的影响。这些展示出中程研究在理解考古材料上的独特价值。读完本书,就能意识到考古学理论的重要意义——没有理论,就没有解释,就无法产生关于人类过去的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