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意大利比萨高等师范学校(Scuola Normale Superiore di Pisa)历史系研究员安德里亚·马里乌左(Andrea Mariuzzo)在“对话”网站发表文章《美国博雅教育传统为何未在欧洲扎根》(Why the US Liberal Arts Tradition Failed to Take Hold in Europe),回顾了20世纪博雅教育在美国兴盛而在欧洲“遇冷”的历程。
博雅教育源自欧洲、兴于美国
博雅教育(liberal arts education)原指西方古典时代城市公民为能积极参与社会生活而应学习的科目或技能,文法、逻辑、修辞是核心,算术、几何、音乐、天文学也较重要,合称“自由七艺”(拉丁文为artes liberales)。如今的博雅教育强调对“人”的教育而非“技术”的传授,具有跨学科、文理结合的特性,旨在培养博学多才、综合素质高的通用型人才,区别于以就业为直接目的的专业教育、职业教育。尽管博雅教育起源于欧洲,对欧洲国家教育理念有深刻影响,但其真正“发扬光大”却是在美国,例如美国集中了全球数量最多的“文理学院”(liberal arts colleges);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历史学家谢尔顿·罗斯布莱特(Sheldon Rothblatt)曾说:“博雅教育未从欧洲教育议程上真正消失,但无疑已处在很低的优先级上……不同于其他地方,博雅教育在美国近似于一种教育产业。”
据马里乌左介绍,美国的博雅教育继承自英国,最初面向上层社会的年轻人,使其通过学习古典学和西方思想史,全面、系统地了解艺术、文学、科学和社会生活领域的知识。20世纪,随着人口的增长,美国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学生数量猛增,一些改革倡导者建议向大众普及高等教育,并认为对多学科知识的综合掌握优于过细的专业划分。1945年,由12名哈佛大学学者组成的委员会向校长詹姆斯·柯南特(James Bryant Conant)提交了一份有关通识教育(general education)的报告,建议所有学生必修三门课程——“文学巨著”、“西方思想和制度”以及物理学或生物学方面的一门课,此外再选择自己所属专业和大领域(人文科学/社会科学/自然科学)之外的若干门课程;同时,报告也对美国教育体系进行了思考,认为通识教育是学生作为一个负责任的人应首先接受的那部分教育,专业教育则是培养学生某种职业能力的教育,且“生活中这两个方面不是完全独立的,认为二者截然不同的想法是错误的”。报告称,多样化教育对于培养灵活性思维、自我认知、认识世界有重要意义,而这些都是日后选择职业所需的,基于共同课程而非选修制的教学大纲,能帮助有才华的学生在学术上进步,无论其出身如何。
现代欧洲高等教育专业化程度高
荷兰阿姆斯特丹自由大学高等教育教授马瑞克·范德文德(Marijk van der Wende)在《博雅教育在欧洲的兴起:比较视角》(The Emergence of Liberal Arts and Sciences Education in Europe: A Comparative Perspective)一文中谈到,欧洲大学在不同历史时期各有特点,对今日影响显著的变化发生在19世纪。一方面,大学创建者和领导者捍卫博雅教育的重要性,认为大学是传授普遍知识而不是进行深入科学研究或是职业教育的机构;另一方面,新的模式也在产生,如法国建立了一批工程、管理、商业等领域的“大学校”(grandes écoles),这些学校的专业性很强,旨在为国家培养各行业的精英。当时,美国高等教育中专业训练部分更多安排在研究生阶段,而在欧洲,职业导向的高等教育通常在本科阶段就开始了,且很长时间内欧洲高校本科阶段和研究生阶段的划分不明显甚至不存在,这使得欧洲高等教育的专业化程度比美国深且开始得早。另外,美国大学博雅教育的内容有一部分是欧洲高中教育所包含的,欧洲模式鼓励学生进入大学后本着博雅教育的精神继续自我完善(如参加剧社、乐团、语言俱乐部等)并提供相关机会,但不像美国大学那样将此纳入课程大纲。
根据范德文德的研究,二战后,欧洲也出现了高等教育大众化的趋势。在德国、法国等国,高等教育学生人数增长主要出现在研究型大学;在荷兰、比利时等国,高等教育学生增加主要集中在非大学教育机构(如理工学院)。总体而言,其呈现出大学本科生主要接受学科教育、非大学教育机构本科生主要接受职业培训的二元结构。同时,欧洲国家政府对高等教育的管控也在增强,1990年以前欧洲高等教育经费基本来自国家财政,支持博雅教育的私人性质的倡议和资金极少存在;而美国致力于推广博雅教育的私人力量强大。马里乌左提到,美国教育家也试图影响西欧国家的教育改革。20世纪50年代,哈佛大学校长柯南特等人作为政策顾问访问了一些欧洲国家,提出在欧洲教育体系下,传统的学术研习与纯粹的职业培训被区分过早、割裂过度,拉丁语、文学等科目的学习被当作选拔而不是融合的手段,并建议欧洲大学降低专业化程度。不过,欧洲学校课程碎片化程度较高,难以像美国那样在一个清晰的框架下整合学校教育阶段。
高教新格局使博雅教育重回欧洲
据记者了解,20世纪后期以来,欧洲重新“引入”博雅教育,有近30所欧洲高校加入欧洲文理学院联合会(European Colleges of Liberal Arts and Sciences, ECOLAS),其中有些属于欧美合作办学,如德国的柏林巴德学院(Bard College Berlin)、雅各布大学(Jacobs University);有些是独立的欧洲国家院校,如荷兰乌得勒支大学的荣誉学院罗斯福大学学院(University College Roosevelt)、荷兰马斯特里赫特大学下属的马斯特里赫特大学学院(University College Maastricht);另外,一些欧洲的综合性大学也开始设置博雅教育本科学位,如英国的伦敦国王学院、圣玛丽大学学院等。
在罗斯布莱特看来,博雅教育在欧洲的“重现”,与欧洲高等教育格局变化有关:具有升入大学资质的高中毕业生人数上升,提供高等教育的机构的数量和类型也在增加,这迫使大学领导者、学者、政府及公共服务规划者不得不重新思考本科教育的其他形式。范德文德也认为,面对数量和差异化程度与日俱增的学生群体,欧洲高等教育机构尚不具备足够的多样性和灵活性,而博雅教育或是对新需求的一种回应。一方面,欧洲高校需要解决本科阶段专业划分过早、过度专业化的问题;另一方面,博雅教育也是为欧洲探索精英教育模式的途径之一。经合组织秘书长古里亚(José ángel Gurría)曾说,“欧洲不缺少杰出人才,但他们被困在低水平的教育机构里”;欧洲大学协会前任主席格奥尔格·温克勒(Georg Winckler)也表示,欧洲大学系统必须增强卓越性并允许内部更加多样化,在这方面,其还有较远的路要走。
中国社会科学报记者 王悠然/编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