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2月16日晚上7：00，“世界社会科学高级讲坛”在复旦大学光华楼十三楼报告厅举行了第四十八场讲座。
本场讲座的嘉宾是享誉世界的美国哲学家、哈佛大学文理学院政府系讲座教授、美国人文艺术与科学学院院士、当代西方社群主义最著名的理论代表人物迈克尔•桑德尔教授。他携新书《金钱不能买什么》，把“哈佛最受欢迎课堂”再一次带到复旦。“这是我第三次来复旦，我感到像回家一样”。这样的开场白，让冬日冒雨前来的师生们倍感亲切，水泄不通的演讲大厅再一次爆发热烈的掌声。
复旦大学特聘教授、高研院副院长郭苏建教授担任主持。复旦大学特聘教授、高研院院长、《金钱不能买什么》中译本译者邓正来教授和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复旦大学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张军教授应邀担任了本次讲座评论嘉宾。复旦大学讲师、高研院专职研究人员林曦博士担任同声翻译。为了同学们更好地聆听本次讲座，光华楼一楼学生广场同期安排了视频直播。
桑德尔教授此次携新书来访中国，已经在多所大学做了专题演讲，复旦大学是他此行的最后一站。“金钱不能买什么”这一“桑德尔之问”一时引发热议，正如桑德尔教授在新书导言中指出的，他希望用公共对话展开对市场道德局限之辩论，使我们（作为一个社会）有能力确定市场服务于公共善的领域以及市场不归属的领域。尽管这将首先面临两个问题：一个是市场观念所具有的经久不衰的力量和威望，即便是在80年来市场失败最惨痛的后果面前亦复如此。另一个是我们公共对话中的怨怼和空泛。
“我们生活在一个几乎每样东西都作价待沽的时代”，“买卖的逻辑不再只适用于各种商品，而是越来越严酷地主宰着我们的整个生活。现在，该是我们追问是否想要这种生活方式的时候了”。那么，请问你是否愿意出租自己的前额（或身体其他部位）摆放商业广告？如果你没有足够的钱买iphone5，你愿意出售自己的拥抱么？如果有人出足够的钱，你愿意出售自己的一颗肾么？如果每天多花82美金就可在监狱享有更好的住宿条件，对此你怎么看？如果学校以2美元一本书的金钱激励方式鼓励后进生读书，你认可么？这与员工热爱本职工作同时又获得高额工资有什么不同么？瑞士将处理的核废料安置在某个山村，调查显示付给补偿费用反而降低了村民对此项工作的支持率，为什么？桑德尔教授将这些问题一一抛出，不断引发新的诘问和对话，带领同学们共同思考。
桑德尔教授指出，市场和市场导向的观念向传统上由非市场规范所统辖的生活领域的入侵，乃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重大的发展之一。如果身体的部位可以在市场上用金钱交换，就好像我们的生命也可以用金钱来衡量。如果孩子读书就给他们钱，有可能使他们读更多的书，但同时也教会了他们把读书视作一份挣钱的零活而非一种内在满足的源泉。如果核废料安置需要用金钱来补偿人们可能面临的危害，则似乎让生命的价值和金钱划上等号，甚至也侵蚀了公民的意涵。我们对此感到担忧，原因有两个，一个关乎不平等，另一个关乎腐蚀。金钱能买到的东西越多，富足（贫困）与否也就越发重要，贫富差距造成的不平等也就更加尖锐。同时因为市场不仅分配商品，还在表达和传播人们针对所交易商品的某些态度，它逐渐抽空了公共话语的道德含义和公民力量，并且推动了技术官僚政治。于是，我们不得不用公共辩论的理性对话对市场做出反思，思考它在我们的社会实践、人际关系和日常生活中的角色和范围，思考如何评价我们所珍视的社会善品，比如生育、儿童、教育、健康、环境、公民资格以及其他物品的正确用途，亦即市场的道德局限性——金钱不能买什么。
评论嘉宾，同时也是《金钱不能买什么》一书的中文译者邓正来教授在随后的评论中谈到两点：本书的学术贡献，以及在哪些方面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认识当下中国。第一，他认为桑德尔教授所要讨论的，是在一个善社会，市场的道德局限，并提出了市场造成的社会不公和市场的腐蚀性两个理据。而后者是桑德尔教授此书的重大贡献。在“市场必胜论”的“市场社会”，社会不公已经发生质变，从一种奢侈性不公转变为日常性不公，市场不像主流经济学家所说是价值不涉的，恰恰相反，金钱已经深入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邓教授在此对中信出版社将副标题“The moral limits of market”改为“金钱和正义的正面交锋”感到不满，认为这种做法抹杀了本书的学术贡献，而这种商业化行为也正是桑德尔教授所批判的。第二，对认识当下中国问题的贡献。他指出中国主流学界数十年来一直秉持论调，认为中国的市场没有发展好，原因在政府，但是却没有看到今天的中国市场已经具有巨大的腐蚀性。桑德尔教授的问题有助于我们认识政治和市场的双重腐蚀这一中国的真问题。但这还不是问题的全部，1940年代卡尔•博拉尼（Karl Polanyi）就曾在《巨变》中自信而浪漫地提到“双向运动”，强调自由市场是政府通过政策和法律理性建构的，同时社会力量会自生自发地保护自己，抵制市场的侵蚀，诉求社会正义。而桑德尔教授强调当市场侵蚀了非市场的公共领域，我们应该重开公共讨论。但是在中国，我们需要反思的是：我们有社会吗？我们的社会有没有可能形成“不排他”的公共讨论去节制资本和权力？
评论嘉宾张军教授指出，在市场的力量、市场的道德局限这些论题上，他非常同意桑德尔教授的观点。中国今天的商学院，老板们喜欢听的并不是“管理经济学”这类战略性课程，而喜欢听“国学”，这一现象很好地诠释了“金钱不能买什么”。父辈们经常会怀念五六十年代，大概也是因为那时的人们都有一种道德精神（moral spirit）。而在市场经济如此发达的今天，人们更多呈现的是一种动物精神（animal spirit），追赶、竞赛，越来越无法停下来三思而后行。似乎需要创造足够的财富，才能让每个人慢下来。张军教授指出，在我们这种市场经济不发达的体制里，每个人都会把直接和财富创造挂钩的东西赋予更高的权重。收入是幸福的约束条件，当我们需要在收入和幸福之间选择的时候，收入往往在效用函数中占据更高比重。他相信当我们人均财富资本存量比较高以后，过去相对权重受压抑的部分，比如人文、道德，就慢慢会增加其效用比重，变得重要起来。因此，我们也许应该用一种演进的眼光来看市场。经济学家发明的基于市场交易的理论，还是在一般意义上揭示了人性比较大的共性，对于更有效地利用资源组织生产创造财富，市场也终究是相对较好的方式。在这个意义上，他认为桑德尔教授的新书并没有贬低市场的作用。市场是消灭不了的，管制只能改变它的存在方式，甚至成本更大。因此张军教授指出，中国现在要做的是放开市场，但并不意味要做等市场侵蚀，不能定价的东西也一定需要留给空间，使得人文和市场共生发展。
桑德尔教授感谢两位教授的精彩点评。讲座尾声，主持人郭苏建教授结合中国实际强调了政府应该发挥什么作用的问题。他指出，市场、社会、政府应具有不同功能和责任，我们需要在民主法治基础上建构游戏规则，必须通过公民和社会组织参与，制定合理的法律来对市场设置恰当的道德边界，并通过公共教育、公共讨论、言论自由、社会运动来影响我们的价值观和思维方式。最后，他再次感谢桑德尔教授为复旦人带来的这场精彩演讲，并感谢两位点评嘉宾和同学们的热情参与。
据悉，2010年3月19日和2011年5月22日，围绕“什么是正义”，“正义，如何做才对？”，桑德尔教授也曾受复旦高研院之邀为复旦师生带来两场精彩讲座。今年11月，复旦学子也有幸代表中国学生参与了桑德尔教授“全球教室项目”，与日本东京大学、印度新德里大学、巴西圣保罗大学四所学校的学生共同实时参与了桑德尔教授在哈佛的“公正”课。讲座结束后，桑德尔教授向这些同学表达了感谢，并为热心同学在新书上签名留念。高研院专职研究人员顾肃教授、刘清平教授、孙国东博士、杨晓畅博士等也出席本次讲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