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安,锻造井冈山精神的红色摇篮。9月25日,黄公略烈士遗骸在此安葬。
93年前,时任红一方面军第一军团第三军军长的黄公略在江西省吉安市青原区东固畲族乡六渡坳指挥部队转移时,遭敌机袭击壮烈牺牲,时年33岁,党和红军将其秘密安葬。
近年,疑似黄公略烈士遗骸在江西省吉安市青原区东固畲族乡出土。复旦大学科技考古团队通过DNA鉴定,历时7个月,最终确认遗骸身份。
他是黄公略吗?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黄公略被中央军委确定为中国人民解放军36位军事家之一,并被评选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之一。上世纪60年代,党和政府以及军队有关单位曾组织力量寻找黄公略烈士遗骸,但未能找到墓址。
退役军人事务部推进烈士遗骸搜寻发掘鉴定工作,2021年9月启动黄公略烈士遗骸搜寻发掘工作。结合史料线索,经过多方努力,2022年8月,江西省吉安市青原区东固畲族乡发掘疑似骨骸。经DNA技术鉴定比对和专家论证,最终确认为黄公略烈士遗骸。
这支对黄公略烈士遗骸进行DNA技术鉴定并确认身份的技术队伍,便是复旦大学科技考古研究院的文少卿团队。
团队提升DNA鉴定水平
2022年9月,文少卿团队接到一封来自吉安市退役军人事务局的邀请函,邀请团队对红军某烈士的遗骸进行DNA技术鉴定。
1个月后,样本悄悄送至复旦大学本部校区的分子考古实验室。此时,团队已从退役军人事务局工作人员口中得知样本中隐藏的秘密。根据各方信息推测,该遗骸很有可能为红军将领黄公略遗骸。事关重大,推测必须通过法医DNA证据坐实,不容有失。
拿到样本后,团队立即紧锣密鼓地展开实验,难题也随之摆在了团队面前。
“在DNA技术鉴定中,一般从颞骨与牙齿提取DNA,我们拿到的样本并不是质量最好的检材。更麻烦的是,遗骸的出土地点在江西,当地土壤是酸性红壤,导致样本保存质量不够好。”文少卿介绍。
根据质量评估,疑似黄公略样本的全基因组测序文库中,人源内源性极低,人的DNA含量仅为总DNA含量的千分之一到千分之二左右,提取的DNA片段长度只有约80bp,且存在末端损伤,说明样本埋藏有一定年代、保存状况不佳。
完成样本DNA质量评估后,团队使出积累多年的“大招”,目标是将DNA鉴定结果提升至具有法庭认定效力的水平。
使出“大招”,确认样本为黄公略本人
Y染色体谱系鉴定是团队使出的第一个“大招”。
其方法是将Y染色体多重PCR应用于黄公略疑似样本及与黄公略属于同一父系的亲属,确定其是否来自相同Y染色体单倍群。如果是,使用Y染色体全序探针捕获测序对现生黄公略父系家属进行Y染色体测序,结合复旦Y全序数据库和ISOGG数据库等,获得Y染色体下游罕见突变。基于这些位点设计Y染色体捕获探针,对黄公略疑似样本进行捕获测序,确定其是否携带这些下游罕见突变,判断是否属于同一晚近父系家族。
经鉴定Y染色体多重PCR检测结果显示,疑似黄公略样本与黄公略的父系亲属同属于Y染色体单倍群O2a1b1a1a1a1-F325。统计复旦Y染色体精细分型数据库(涵盖20000条数据)中O2a1b1a1a1a1-F325的人群频率为9.5%,求得随机匹配概率为0.9025%,非父排除率为99.0975%。随后,团队对样本进行Y染色体捕获验证,发现疑似黄公略样本与黄公略同一父系家属共享所有检出的罕见突变,非父排除率大于99.999%,疑似黄公略样本与黄公略现生父系亲属属于同一晚近父系家族。
至此,团队心中基本有谱,疑似样本大概率为黄公略烈士,“但我们还不放心,必须再进一步确认,保证结果准确。”文少卿说。
团队又使出第二个“大招”——复杂亲缘关系鉴定。通过对疑似样本与黄公略二级亲属的全基因组文库进行1240K探针杂交捕获测序,验证两者是否存在二级亲缘关系。
这套1240K捕获方案包含了1233013个SNP位点,被广泛应用于人类古DNA起源迁徙、人群混合、亲缘关系等研究。通过对全基因组水平成功捕获的123466个SNP位点进行分析,确认黄公略疑似样本与黄公略外孙张忠为二级亲缘关系。
历时七个多月,通过Y染色体谱系鉴定和复杂亲缘关系鉴定叠加,团队终于将鉴定结果提升至法庭效力水平。
2023年5月,团队在鉴定报告书上郑重落笔:“Y染色体谱系分析提示该样本与黄公略现生父系亲属属于同一晚近父系家族,基于1240K探针捕获的亲缘关系分析推断该样本与ZZ(张忠)为二级亲缘关系。样本(HGL)应属于黄公略本人。”
科技考古,让烈士回家:从“冷数据”走近“热血故事”
用科技考古手段为烈士寻亲,这是文少卿团队近年来不遗余力奔走的方向。从为首批中国远征军将士寻亲,到确认平遥遭遇战中牺牲的原八路军某团政委邹开胜遗骸身份,从复原吕梁方山南村49名烈士面貌,到通过烈士遗骸还原“雪村突围战”现场的烽火与硝烟,他们用一个个“冷数据”,让公众走近一段段热血沸腾的故事。
于团队而言,黄公略烈士的鉴定结果成为这条寻亲之路上的重要成果。
回忆鉴定的过程,团队成员许怡冉只觉得“跨过了重重艰难险阻”。“我们不断测试新方法,通过层层比对,经过一次次惊喜和拟定方案,最终才比对成功。”在她看来,如今烈士入土为安,家属安心,终于不负各方努力,展望未来,她希望能涌现越来越多的成功案例。
在安葬仪式现场,文少卿想起黄公略烈士的遗骨——残缺、粗粝,却纯粹。“他们那一代人是有精神的。从出土遗物来看,除了遗骨,别无他物。他没有追求身后事,没有追求物质,是一个非常纯粹的人。所以,老百姓愿意自发为他守护遗骨。”
复旦参与这场鉴定,让黄公略烈士回家,传递传承的,正是这种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