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是我最好的作品,是我从教42年最好的见证人!” 陈思和教授《从广场到岗位》新书发布

作者:胡慧中摄影:戚心茹、受访者提供 视频:白一波、任家 来源:融媒体中心发布时间:2024-09-07

“我始终认为,自己的第一职业是教育,业余爱好才是写作。对一个教育工作者来说,他的最好作品不是他个人写出来的,而应该是他的学生。”

今年,复旦大学文科资深教授、中国语言文学系(下文简称:中文系)教授、作家、文学批评家陈思和走上讲坛整整42年。9月7日,陈思和教授从教四十二周年暨《从广场到岗位》新书发布座谈会在沪举行,来自国内各高校院所的教师、作家、文学研究者齐聚一堂。

42年,学生是最好的作品与见证人

9月3日晚,暑热未歇,光华楼西辅楼203教室座无虚席。新入学的中文系学子们凝视讲台上的教授,聆听他讲授文学研究理论入门。像这样站在复旦的讲台,陈思和已有42年,他一次又一次成为年轻学子们的“引路人”,带领他们初窥文学研究的奥秘。

1982年1月,陈思和毕业于复旦中文系,留校任教,从下半年开始担任1982级新生班主任。彼时的他,是个初出茅庐的青年教师,42年过去,银发如雪,陈思和对讲课的投入经年不改,镜片下映着眼底的光芒。

“在我的基因里,我很喜欢做教师。所以,当我留在复旦大学工作后,我天然觉得这就是我爱的环境,是我一生应该走的路。”陈思和笑言,自己从小就喜欢当老师,喜欢跟人家讲课。

站上复旦讲台,陈思和终于成为一名教师。“因为我爱这个工作,我走在复旦大学校园里,走在教室、走上讲坛,这一切都是我应该的,我就应该这样生活。”对优秀的复旦学生,陈思和想用一种精神去鼓舞他们,让他们自觉成为中国的知识分子。“一个知识分子最重要的是认清自己的岗位,这个岗位就是使自己学的专业、自己的知识能够得到最好的发挥。”

“每次见到陈老师,他总是笑眯眯的。”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郜元宝1982年入学中文系,是陈思和作为班主任带的第一批学生,“42年的老学生”。1992年,郜元宝博士毕业后留校任教,与老师成为32年的同事。“陈老师对学生的培养有独到之处,很少直指要害,也很少批评。他总是鼓励为主,在他的鼓励中,你会感到一种压力、一种鞭策。”郜元宝说:“百年来中国新文学流淌的精神,对现实的执着、对传统的敬畏、对世界的开放,完美地体现在陈老师的人格魅力上,他的微笑包含着这些因素。”

“我们每个人都要坚守自己的岗位,对我来说,我坚守的就是一个教师的岗位。”陈思和指导现当代文学、比较文学的研究生,迄今有百余人,大概90%以上都是在教育岗位上,这让他颇感欣慰。在他看来,在教师的工作岗位上做好科研、教育固然重要,但更重要是一个“传”,就是一个传递的“传”,言传身教,把学生带到这样的一条道路上去,在各自的岗位上发光发热。

“我觉得某种意义上说,学生才是我的作品。”陈思和看到前来参加座谈会的有许多曾经的学生,他们都是来自全国各地高校、或者是中学的教师,“学生们把在复旦大学学到的精神传统传播到全国各地,培养出更多的优秀的青年人。我为之感到欣慰。你们就是我最好的作品,也是我从教42周年的最好见证人”。

亦师亦父,传承学术精神与思想光焰

“以前这条路还不叫‘光华大道’,我们管它叫‘南京路’,很多学生把自己写的文学作品张贴在这里,大家纷纷驻足观看。”午后,缓步走在光华楼前的林荫路上,陈思和思绪翩跹。

1978年,陈思和入学复旦中文系,成为改革开放后的第一届复旦学生。此前数年,陈思和在卢湾区图书馆自修,也在淮海街道图书馆工作,在书香中沉淀自我,寻求精神慰藉。出于对文学和历史的兴趣,他只填报了复旦中文系和历史系的志愿,顺利被第一志愿录取。

“我在复旦大学接受了当时环境下最好的人文精神教育。除了我学习的现代文学专业蕴藏了丰富的思想文化资源,还有一种人文教育就是导师们的言传身教。”

入学复旦时,陈思和对现当代文学知之甚少,集中精力于古代文学。“当时我只能在图书馆里读到《鲁迅全集》,靠着读《鲁迅全集》里的注释,抽丝剥茧,对现当代文学作家和史实略作了解。”直到拜入贾植芳先生门下,在一次次老师家中如话家常般的授课中,陈思和从这位“七月派”作家身上,打开现当代文学与比较文学研究的新天地,找到指明方向的“精神之父”。

“我特别向往有一个父亲这样的人带领我,一直在寻找精神的支撑力。”陈思和的父亲支援西北,很早逝世,在陈思和的成长过程中,父亲的角色在某种意义上缺失。“直到进入复旦,遇见我的导师贾植芳先生,我找到了精神上的父亲。可以说没有复旦大学,没有贾植芳先生,我很难走到今天这一步。”

在陈思和看来,贾植芳先生是以个人人格魅力与现代知识分子精神传统交集于一体的典范。“贾植芳教授延续了鲁迅、胡风这一脉五四新文学战斗的精神传统并且薪尽火传,身体力行,把更多的青年人带进现代文学的传统源流之中。我走上了研究现代文学、当代文学和比较文学的道路,完全是贾植芳教授的精心栽培之力。”

在贾植芳的指导下,陈思和将巴金研究作为学术研究的起点。1978年下半年起,陈思和与同学李辉一起通读《巴金文集》,并按照当时社会上流行的方式来研究巴金,写了一篇文章,请老师指点。贾植芳看后问他们:“你们这个文章是写着玩玩的,还是认真研究?”他们将“认真研究”脱口而出,却不免有些心虚。

“如果是写一篇阅读体会,那这篇文章写得蛮好,但如果是要做研究,你这个方法就错了。”贾植芳语重心长地对他们说,“研究一个现代文学作家,你必须要去读他当年发表作品的初版本。作家会作品进行修改删减,只有看到最早发表的作品里,他是什么样的思想,才能了解作家的思想脉络。”

后来陈思和与李辉就整日待在徐家汇藏书楼里,阅读民国时期的刊物,修改合写的“读后感”。经老师推荐,他们第一篇文章《怎样认识巴金早期的无政府主义思想》,以书简形式发表于顶级刊物《文学评论》1980年第3期。六年后,陈思和与李辉合作的第一本论文集《巴金论稿》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此后的四十多年,巴金成了陈思和的研究对象,也是他毕生服膺并追随的“精神导师”。在研究过程中,陈思和发表十余种论文及专著,探索巴金的深邃思想和知识分子良知。多次会面交谈中,陈思和受到巴金的鼓励,对其愈了解、愈崇敬。“巴金像一颗北斗星那样远远地照耀着我,鼓励着我,直到今天。”

贾植芳先生辞世后,陈思和将老师的藏书护送至千里之遥的河西学院,并为其雕像揭幕,并多次主讲“贾植芳讲坛”,弘扬先师的学术风范与精神遗产。

时至今日,走进陈思和在光华楼的办公室,四面书架上各种版本的现当代文学作品整齐陈列,一尊巴金半身像摆放其间,注目若有所思。

两位作家、导师的学术精神与思想光焰,在陈思和笔端、心间、身上,从未远去。

开启“中国现代文学史话语创新”系列写作,《从广场到岗位》是六本中的第一本

“很久以来,我一直想写这样一个系列的小册子:用讲话的形式来梳理一下自己曾经在文学史研究领域提出的关键词。”在新书《从广场到岗位》的“开场白”里,陈思和道出了写作缘起,希望写作一系列“理论形态的回忆录”。

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陈思和一直走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的前沿,他提出的中国新文学研究中的整体观、重写文学史、民间、潜在写作等研究方法与概念,对学界产生深远影响。然而,令陈思和遗憾的是,一些曾经作为文学史理论研究成果提出的关键词,没有对其形成过程、当时场景进行系统梳理。因此,他开启“中国现代文学史话语创新”系列写作,计划出版六本“小册子”,9月出版的《从广场到岗位》是第一本。

本书探讨的“岗位”关键词,可追溯到三十年前。1993年,陈思和参与王晓明、张汝伦等学者发起的“寻思人文精神”大讨论,发表《试论知识分子在现代社会转型期的三种价值取向》一文,对晚清到民国时期的“现代社会转型期”的知识分子的三种价值取向——“庙堂型、广场型和民间岗位型”展开讨论。

“关于知识分子三种价值取向的探索,正是我为自己寻找的一份答案,决定我以后坚持了三十年的人生道路。”陈思和写道,在三十年后重新捡拾起这个题目,谈的是“陈年旧事”,却融入自己近三十年来社会实践的切实体会。“我对知识分子的责任担当是自觉的,对知识分子岗位的理解和实践一以贯之,三十年来对此有了更深切的感受,尤其是对其艰难性的感受。”

陈思和认为,中国现代文学史本身就体现了知识分子的精神发展史,在讨论现代文学史时,会涉及到知识分子的社会使命与责任,如何理解、传承五四新文学所凝聚的现代知识分子传统,又如何实践较为复杂也很难清晰陈述的领域。因此他在价值取向这一维度上进行探讨,还历史一个说明,给当代一点启发。书中援引鲁迅、胡风、贾植芳、巴金、王国维等知识分子的案例,将不同的文学创作与人生道路娓娓道来,亦注入作者自身的人生感喟。

在全书的终章,陈思和仍觉言犹未尽,“手指眷恋地在键盘上来回抚摸”。他希望在身体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循序渐进,继续完成余下5本。

过往的另一缺憾也有待弥补:1999年,陈思和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一时间风靡全国,备受好评。此后,陈思和一直希望编写“现代文学史”教材,因事务繁忙,未提上日程。如今他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教程》在进行最后的修订,有望于明年推出。

“思和老师始终葆有旺盛的学术生命力,古稀之年依然笔耕不辍。今天新鲜出炉的《从广场到岗位》,是他所主持的学校‘人文社科传世之作’项目代表作之一,体现了他的学术集成与自我革新。祝福陈老师笔力永健,复旦人文常青。”复旦大学党委书记裘新在致辞中说。

投入热爱,精神能量的创造力不息

“知识分子的岗位意识的实践需要有强大的主体精神所支撑。说到底,就是要用最专一的情怀投入到专业理想中去,爱自己的专业,爱自己的岗位,没有种外在力量可以剥夺这种执着的感情。”这番话语不仅是陈思和在书中对知识分子的总结,他本人也恪守并践行了42年。

陈思和不仅投入并热爱自己的专业与岗位,对由此衍生的职务与头衔,他都一一认真对待,付出实干与创新。人生的每一个阶段,此间回望,皆是风景。

2001年,陈思和担任复旦中文系新世纪以来的首位系主任,甫一上任,便实施课程改革。改革提倡“原典精读”,让中文系学子细读与涵咏经典名著典籍文本。在学校的支持下,新开设的“中国语言文学原典精读”课程连续获得国家精品课程和教育部优秀教学成果一等奖。

原典精读课程发源于复旦中文系,得到国内高校响应。通过原典精读课程建设,一批青年教师崭露头角,教师骨干队伍逐渐形成。

“无论在复旦大学中文系还是在复旦大学图书馆,思和老师都是很有大格局的管理者、领导者。”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中文系教授陈引驰在陈思和任系主任期间,担任副主任。他始终记得陈思和的一句话——“你们大胆去做,出了问题来找我。”2002年寒假之后,中文系开出第一批四门“原典精读”课,就有陈引驰主讲的《庄子》。

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专家裘锡圭团队、作家王安忆、海外比较文学专家张汉良及杨乃乔团队……一大批海内外人才及团队由陈思和引进中文系,如源头活水,为学科建设与人才培养注入动力。

对中文学科的发展,陈思和念兹在兹,他对复旦中文一级学科下设的7个二级学科一视同仁,多措并举,助力7个二级学科在国内名列前茅,使复旦中文学科云蒸霞蔚。他重视国际学术交流,在海内外发出复旦中文的声音。

相比其他文学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的作家大多在世,作家的创作历程仍在继续,为学术研究提供更多可能性。早在1986年,陈思和便邀请一批作家、评论家来到复旦,与所带班级学生面对面交流。担任中文系主任后,陈思和广泛邀请作家进校园,支持王安忆在复旦成立全国首个MFA创意写作专业学位授权点,如今复旦创意写作MFA已走过15年。

“做复旦的学生真幸福!”去年5月17日晚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受陈思和邀请,来到复旦,与王安忆、陈思和共谈文学与舞台。一位大一新生在抢到本场活动的门票后,他的父亲给陈思和写信说了这句话。

今年上半年,茅盾文学奖得主孙甘露受陈思和邀请,来复旦交流。“我觉得有作家经常在校园里走进走出,跟学生去做对话,对学生的成长是有好处的。”作家的纷至沓来,与陈思和的人格魅力,以及长期从事文学批评,与作家结下的深厚友谊,密不可分。

担任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推动图书馆的数字化转型;参与现代语言学研究院的组建工作,助力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的学科发展;担任国家智能评价和治理实验基地主任,思考高等教育的评价体系建设,以及人文学科的发展路径……近年来,陈思和在诸多岗位、不同领域,贡献力量。

如何将有涯之生融化于无涯之知?这是陈思和长久思考并找到答案的问题。“生命的精神能量的创造力要比生理能量强大得多,也长久得多。”一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专业研究和创造之中,以精神产品恩泽后世,造福未来;二是培养几代优秀学生,把知识分子人文精神通过几代人传承光大。

陈思和先生身上二者兼有,生生不息。

制图:实习编辑:罗钰责任编辑:李斯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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