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年前,长沙马王堆相继发掘出三座汉墓,千年古尸、素纱单衣、帛书竹简等几千件文物重见天日,展现出西汉时期的繁华而神秘的社会图景。
10年前,由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湖南省博物馆联合编纂的《长沙马王堆汉墓简帛集成》出版,首次完整揭开了马王堆出土的13万余字简帛文献的“神秘面纱”。
今年是马王堆汉墓考古发掘50周年。8月18日上午,马王堆汉墓考古发掘5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在湖南长沙举行。开幕式上,由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主任刘钊教授组织修订策划的《长沙马王堆汉墓简帛集成》(修订本)正式发布。
解码两千年前的小型图书馆
马王堆汉墓是20世纪世界上最伟大的考古发现之一。帛书和竹简堪称马王堆出土的“文化宝藏”,先秦哲学、医学、天文等领域的典籍共有五十多种,仿佛一座“两千年前的小型图书馆”,沉淀着古人的智慧,对研究中国古代思想文化意义重大。
然而,马王堆简帛的具体内容一直未能完全面世。直至2014年,适逢马王堆汉墓发掘40周年,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湖南省博物馆联合编纂,裘锡圭先生任主编的《长沙马王堆汉墓简帛集成》(下文简称:《集成》)由中华书局出版。这是马王堆汉墓发掘40年以来,首次全面整理并完整公布马王堆出土的所有简帛资料。
《集成》共分为七大册,前两册为整理图版,中间四册是释文注释,第七册为原始图版,按照《汉书•艺文志》的分类体系进行编排。它被认为是目前对马王堆简帛文献最全面、最准确的整理文本,曾荣获上海市第十三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2016年)特等奖,成为该奖项空缺14年来的又一部特等奖作品。该书还荣获首届宋云彬古籍整理奖图书奖、第四届中国出版政府奖图书奖、第五届郭沫若中国历史学奖二等奖、教育部第八届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优秀成果奖一等奖等多项荣誉。
出版十年后,修订本有哪些亮点?据介绍,修订组重写了若干篇目,包括《丧服图》、《老子甲本》、《阴阳五行甲篇》、《去谷食气》、《养生方》、《太一将行图》(原名《太一祝图》)、遣册签牌等,对《集成》进行近千处修订。
《集成》修订本还公布了湖南博物院新发现的帛书、帛画残片230余片,附于第七册图版之末;调整《集成》一书整理图版中的帛片60余处,新缀《集成》一书原始图版中未能缀合的残片约230片;对全书图版加以调色处理,更为清楚地展示简帛上的文字和图像。
耄耋之年裘锡圭心系马王堆帛书
“马王堆帛书的整理工作,没有止境!”裘锡圭是对马王堆汉墓帛书文献进行初次整理的学者之一。50年前,马王堆发掘完成后,裘锡圭就曾与唐兰、张政烺、朱德熙等老一辈学者一起,初次整理马王堆汉墓帛书文献。后来在《集成》编纂过程中,裘锡圭担任主编,带领复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全体教师,将6年的心血倾注于一书。
如今,已是耄耋之年的裘锡圭,与马王堆汉墓简帛的缘分,仍在延续。
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的帛书中有《老子》的两种写本,一般称为甲本、乙本。《老子》面世既早,流传又广,异文众多,各种版本错综复杂。马王堆帛书本与其他版本的文字异同,对于理解《老子》的真义具有重要意义。
“裘先生很重视修订工作,很早就开始把这项任务提上日程”,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副研究员刘娇介绍。从2021年9月13日列出修订计划,到2022年9月,裘锡圭先生大约用了一年的时间对《老子》进行修订,包括重写7000字的《老子》甲本注释。
由于当时是疫情期间,加之裘锡圭患有青光眼,视力日益模糊,刘娇便在语音通话中向他朗读《集成》本《老子》释文注释。裘先生听后,提出修订意见,再由刘娇记录下来。一通通语音电话,一次次朗读与交流,加之对旧文的挖掘,对新见的吸收,最终融汇成崭新的《集成》修订版《老子》。
数十年如一日,与甲骨、青铜器、竹简木牍、帛书为友,即便已是90岁高龄,裘锡圭依然坚持每天工作2到3小时,耕耘着他热爱的园地。这种坚持,令年轻教师们动容,也激励着他们把工作做得更好。
复旦团队合力“十年磨两剑”
去年八月末,暑热未歇,复旦园迎来新学期。光华楼内,与马王堆简帛结缘的人们围坐在一起,摊开近一年完成的《集成》修订稿的初稿,逐篇审读,沉浸其中,不觉时光流转。
这场在复旦大学举行的《集成》修订审稿会上,5天,12位修订人员与编辑通读修订稿,有任何疑问都提出来一起讨论,一条条过,一篇篇审,直到所有篇目审读完成。
古文字学界的团队合作、集中编纂经验,长期证明行之有效。中心在编纂《集成》第一版的过程中,于2010年1月在上海崇明、11月在江苏金坛、2012年12月在复旦大学先后召开编纂工作会议或审稿会议,交流经验、互通有无,推动编纂工作的进程。
“集中编纂和审稿的优势在于,让所有编纂成员在一定时间内将精力集中到这一件事情上,免除其他工作或事务的打扰。”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员、修订工作秘书张传官研究员说,“通过审稿会现场的充分讨论和交流,可以迅速、逐个解决疑难问题,一步步推进相关工作。”
由于集中讨论,效率较高,原定30日结束的会议,至27日就提前完成修订审稿工作。后续的一个多月时间里,作者们根据审稿会的意见修改、定稿。
《集成》修订过程中,刘钊对全部流程进行安排和指导。修订组的每一位成员默默付出,不计名利,只为《集成》修订达到最好的面貌与效果。
“十年磨两剑”——中心教师这样形容《集成》编纂与修订的历程。《集成》编纂耗时6载,修订又用时4年,其中负责具体篇目的人员有变动或增加,各自都有瓶颈期,或是数易其稿。不变的是这群人对马王堆简帛整理与研究的赤诚之心,对还原简帛文献本貌真意的追求。
擦亮“马王堆学”
马王堆简帛原本被存放在长方形的盒子里,帛书大都以折叠状态被放置,被形容为“黑乎乎的一摞黏在一块儿,并呈长方形就像一块泥砖。”这些“泥砖”经过修复装裱后,拍摄照片,逐一呈现在研究者面前,等待拼缀与释读。
长埋地下千年,被折叠放置的帛书,会有一些字被印到相叠的页上去,即“印文”。这些印文在整理帛书时发挥很大作用。时任复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研究员广濑薰雄说:“我们把原来的字和印文一一核对,有时候原来的字残缺了,但印文还存在,可以据此释出已经残缺的字。有时还能根据印文找出残片的位置。”
在拼缀整理帛书的过程中,修订组成员仿佛在协力还原一幅幅千年以前的“拼图”,不断进行脑力与眼力的挑战。例如,马王堆汉墓帛画《太一将行图》经过拼缀,呈现出一幅由约十六个大小不同、残损严重的帛片组成的帛画。刘钊在《马王堆汉墓帛画〈太一将行图〉新证》一文中对帛画图像的拼缀、解释和题记、祝祷词都进行了全新的考证和论述,并阐释了其与宗教文化的关系,这些最新成果源于《集成》的修订过程,并被《集成》修订本采纳。
初版《集成》认为,“大一祝曰某今日且”八字的残片原本应该在帛画的右上方,这一说法引发了学界的思考。由于帛片的皱缩、断裂、变形等原因,容易造成帛书文字尤其是残字的误释。“祝”字之前的所谓“大一”二字有没有可能是“三”字的误释呢?带着这样的推测,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博士毕业生、上海大学博士后郑健飞找来这幅帛图的高清图版进行核对,证实了自身的猜想。
由于字形模糊不清或帛片残损严重,马王堆帛书的一些字形仍然存在长期被误释或可以释出而未释的情况,因此修订组成员查漏补缺,进行疑难字词的考释,还原帛书的本意。例如,复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陈剑教授指出天回医简《治六十病和齐汤法》中“适其河溉”的“河溉”应读为“滒穊”,意为“稀稠”。根据这一辞例和用法,他进而找到马王堆帛书《五十二病方》中与之相近的两处语句,并将其重新改释、句读为“河(滒)稠如恒煮胶”、“令其河(滒)溉(穊)适”,三者可以互相发明印证。
在《集成》编纂与修订的过程中,诸如上述简帛拼缀与字词考释的案例不胜枚举。每一次新的发现、每一种新的解读,都让修订组成员们欣喜不已,擦亮“马王堆学”,让今人对中华传统思想文化有了更深的认识与领悟。
“马王堆学”迎来最好的发展时期。在今年上半年的采访中,裘锡圭先生曾勉励后学:“希望大家能够进一步把马王堆简帛的整理工作做下去,做得更好,使得学界能够更方便地来使用这些宝贵资料。”对中心教师而言,《集成》修订完成,正是一个新的起点,他们将以此为节点,继续前行。
“《集成》对‘马王堆学’进行创造性的发展和创新性的转化,是我们中心坚持‘有组织科研’推出的力作,是‘老中青’三代学人的十年心血之作,对复旦古文字学科的建设意义重大。”在今天会议开幕式上,湖南省博物院“马王堆研究院”成立,刘钊受聘为名誉院长。他表示,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将继续做好古文字与出土文献的整理与研究工作,为讲好中国故事和增强文化自信推出更多“利器”,为传承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贡献复旦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