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级的新生同学，上午好！
庄重的开学典礼上，作为教师代表发言，我感到很荣幸！也很羡慕你们，年轻真好！更愿送上祝福，希望所有同学学业有成，人生欢喜！
我进复旦学习、工作，至今四十七年，一直感到复旦是一所开放包容、多元温暖的大学，在我心中，复旦就是中国最好的大学。每天很充实地工作，每天都在成长，每天都有收获，惟一遗憾，不知不觉就老了。我在中文系，中文系1925年建系的口号是“整理旧文学，创造新文学”，新旧融通，兼存并取，各成学派，互相尊重。复旦大学建立于1905年，至今118年，建校校长马相伯虽是天主教徒，但他确定的办学宗旨是崇尚科学精神，重视人文素养，绝不传教。复旦的校名取自《卿云歌》，苏步青校长解释为“又一个早晨”，也就是日新月异，创造进取。复旦校训取自《论语》，复旦校歌写成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新同学很快就会熟悉，典礼结束后会一起歌唱。这些都构成了复旦精神，沿传许多代人，我到校时清末出生的老辈学者还在，他们的学术精神给我以很大鼓舞，也感到了人生有特殊的意义。
复旦是最早实行学分制改革的学校，教学改革的目的是让不同才情、不同趣尚、不同人生规划的同学，在学校老师及其所开设的课程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复旦一直鼓励多元发展。希望所有同学都能认真规划自己的未来，找到自己的发展定位。我在这里分享两段大部分同学耳熟能详的前贤议论，供各位参考。
近年国学很热，如果评二十世纪国学第一人，我认为还是王国维，他为旧学向新学转型作了全方位的开拓。他在《人间词话》中，引三段宋词描述成就大学问大事业者经历的三种境界。第一段来自晏殊《鹊踏枝》：“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是说摆脱俗谛，超越红尘，或者说不要急功近利，不要纠缠日常是非，心怀高远，追求永恒。第二段来自柳永《蝶恋花》：“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也就是孟子所说“苦其筋骨，劳其心志”，必须付出艰苦努力，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第三段来自辛弃疾《青玉案》：“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是刻骨铭心、锲而不舍的追求后，意想不到又在情理之中的最终得解，也就是禅宗所谓“言下大悟”，也是中外许多科学家在取得关键突破时的一瞬感悟。我治唐代文献几十年，只有一次达到这种感觉，即我怀疑司空图《二十四诗品》是伪书，苦无确证，某晚读书突然发现铁证，惊喜莫名，这是可以改写全部中国文学史和文学批评史的重大发现。
我作中国古代文学研究，1980年还在读研时，在《南开学报》读到连载王梓坤院士《科学发现纵横谈》，印象特别强烈，学术起步作唐诗辑佚，起因居然将此文所谈石油勘探方法用到文史研究中。近年完成全部唐诗的全面写定，我毫不掩饰受到西方生物分类的影响，全面占有文献，作多层级差异比较，一切务求还原原始文本。王文从德、识、才、学四方面展开论述，更让我觉得任何人的成就都离不开这四个方面。给任重书院新生寄语中，发挥成四句话，即德辨妍丑，识知进退，才尽天秉，学务精勤。具体来说，德可以是民胞物与，家国情怀，道德操守，人生信仰，更应包括学术诚信、人际承诺、群体合作、个人担当，古人说万行德为先，大家都能理解。识是见解，是胸襟，是气象，是眼光。人生多歧，学者不免迷失方向，所谓阮籍痛哭，正因为此。钱钟书曾感叹世上何以有那么多我不要看的书，也是如此。希望同学放开眼光，掌握方法，增进识见，追求高远，当然，今后专业发展，爱情选择，课题掌握，乃至毕业后的工作遴择，都会考验你的识见。才是才华，对每个人并不公平，表达能力，艺术秉赋，身体条件，记忆强弱，个体差别很大。近年难得地读懂了李白，天才英丽，旷世天才，都没有问题，看到他少年时曾三拟《文选》，存世诗作曾反复修改，方知他是天才而特别用功。我相信，天赋异秉者善用才华，又勤奋努力，成就不可限量。稍有短板者也不必气馁，后天努力可以改变一切。学当然是后天的努力。我特别要提醒本科新生，教育的公平普适，中学里你们学到了许多确定性的知识，进入大学，请你们理解世界是立体的，万物是多元的，答案和对错都是相对的，忘记过去，重新出发。
最后，录两段话与同学们共勉。一是近代改革殉道者谭嗣同的两方私印，一曰勇猛精进，二曰芬芳悱恻，即勇于进取，与物多情。后一句如果用现代诗表达就是当看到花开花落时，同学你还有眼泪吗？同学们在努力前行时，也要能内心柔软的去体会世界。二是我导师朱东润先生的一段题词：“用最艰苦的方法追求学识，从最坚决的方向认识人生。”
（本文系文科资深教授、任重书院院长、中国语言文学系教授陈尚君在2023级新生开学典礼上的发言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