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智求真,恪守有教无类;因材施教,注重创新发展……”9月9日,在上海市庆祝第39个教师节主题活动上,复旦大学物理学系谢希德特聘教授、中国科学院院士龚新高接受“上海市教育功臣”颁奖,与其他“上海市教育功臣”称号获得者一起带领新入职教师宣誓。
“与其说这是个新的荣誉,不如说是一个新的起点,鞭策我继续向前。”谦逊的言辞间,61岁的龚新高对未来充满期待。
从2003年起,“上海市教育功臣”每五年评选一次,每届一般命名不超过10名,今年是第五届。此前,复旦大学曾有谈家桢、谷超豪、汤钊猷、闻玉梅院士先后当选。
作为一名科学家,龚新高坚持扎根基础研究,从事计算凝聚态物理研究四十余载,取得一系列重要的原创性成果;而作为一名资深教授,他躬身垂范、作育英才,是一流创新人才成长路上的良师益友。
“求真,求实,求精,求新。”从过去到未来,他对于科研的热爱与执着,由一代代复旦人薪火相传。
龚新高院士
“要让学生学会创造知识”
龚新高与当老师这件事有缘。
2000年,他从中国科学院来到复旦工作,正式走上大学讲台。鲜为人知的是,早在40多年前,他在湖南师范学院读书期间就曾到某省重点中学实习,给中学生上物理课。
龚新高记得清楚,师范学院的实习要求很严格,老师手把手教学生如何上课,细致到“板书第一段话写在什么地方,第二段写在什么地方”。
龚新高在中国科学院固体物理所时指导研究生
第一次上台试讲,龚新高只用了20分钟就把知识点一口气讲完,“把老师的脸都气白了”。“老师对我进行了严厉批评,”回想起当时稚嫩的自己,龚新高忍不住笑了,“但那次批评对我促进很大,可以说让我受益终生。”
来到复旦后,龚新高意外发现,大学老师的工作比想象中辛苦得多——对他而言,知识点本身不难,难的是让学生真正理解。为了讲好一堂一小时的课,他会花10倍甚至20倍的时间备课。
龚新高给复旦学生上的第一门课是“计算物理”。当时内心翻涌的紧张感,他至今难忘。凭借丰富的知识储备和扎实的前期备课,他的“复旦第一课”完满落幕。此后20余年,他不断雕琢主讲课程,积极探索课程改革,力求最佳的育人效果。
“要让学生学会创造知识。”这是龚新高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也是他身体力行贯彻的“真经”。
龚新高与Erio Tosatti、Michele Parrinello合影
这源于龚新高在意大利做学术交流期间,受到老师、国际计算物理领军科学家Erio Tosatti、Michele Parrinello的影响。“他们极其聪明,思想活跃,不强调死记硬背,”有了榜样,龚新高常常反思,“进一步认识到,创造性才是做科研最必不可少的品质”。
龚新高的学生横跨本科生、硕士生、博士生,在“创造知识”方面,他的要求也逐步升级:“我希望本科生慢慢培养出创造知识的思维方式,理解知识背后的来源和规律,到了研究生阶段,我就会要求他们参与到‘创造知识’的过程中来。”
他喜欢给学生们设计“有挑战性”的任务——不管作业还是考题,都没有标准答案。为此,他办公室的门几乎总是敞开的,常常迎来一批又一批求教的学生,进门处一块大大的白板上写满公式和运算过程。
龚新高给学生授课
2016年,龚新高主讲课程“计算物理模拟实验”获评高等学校虚拟仿真实验教学资源建设成果奖二等奖,这门课的作业就是要求学生运用计算模拟的办法做一个项目。
“我做了很长时间科研才发现,有些知识在读书时根本就没学懂,结果考试考得还可以。”龚新高解释,物理知识大多抽象,他希望通过这种课程设计让大家对各类现象、机制理解得更透彻。
“希望学生做得比我这个老师好”
相较于毕业后立刻加入教师行列,龚新高成为大学老师前还有一段特殊经历:1985年硕士毕业后开始在中国科学院固体物理研究所工作,从研究实习员一路做到了研究员。
正是这段经历,让他拥有了不一样的育人视角:科研工作到底需要什么样的人才?知识要怎样传授才能更好地为人所用?一个个深入思考,铺就了龚新高务实致用的教育之道。
计算物理学,简单来说,就是用计算的办法来研究物理。物理学最早被认为是一门实验科学,直到上世纪60年代开始,有人开始用计算机来做物理研究。
2009年,龚新高领取APS Fellow(美国物理学会会士)证书时与学生合影
“在我读书时,计算物理还是个非常新的领域,当时并非主流,但显现出了很大潜力。”年轻的龚新高踌躇满志,有信心在计算物理领域干出一番事业来,这一干就是几十年。如今,他是中国计算物理研究的元老级人物。
几十年间,龚新高将科学家、教育者的身份有机融合,做出了耀眼的成绩:在创新计算方法、团簇物理和多元半导体等方向,取得了一批系统性强、原创性高的研究成果。在原子键合本质和团簇的基础物理问题研究中,发现了单质金属中金属键和共价键共存,预言了“金富勒烯”“理想玻璃”等新物相;预言了微纳管的硬-软转变,并给出了其转变压强与管径的幂次律;阐明了一类四元半导体的基本物性等。
与此同时,他也培育了大批计算物理学领域的顶尖人才,指导的毕业学生已超过40名,其中有20多人已在复旦大学、南京大学等一流大学任职教授。多人获评归国人才青年特聘专家、上海市优秀学术带头人、国家青年拔尖人才、爱思唯尔高被引学者、曙光学者、上海浦江人才等。
“我希望学生能够做得比我这个老师好,站在世界舞台中央,为国家的科技创新做贡献。”在龚新高看来,计算物理学领域需要有好奇心、不惧失败、创新能力强的人才。
华东师范大学物理与电子科学学院教授孙得彦是龚新高的第一位研究生。“龚老师跟我见到的其他老师有所不同,”谈及恩师,孙得彦直言,“跟龚老师交流,你能感觉他非常诚恳,会像学生一样问你问题,完全没有居高临下的感觉。”
在他的记忆中,龚老师总是亲切随和、充满活力,经常开玩笑般以“这是一个stupid question(愚蠢的问题)”为开场白,和学生探讨学术。而这些看似不经意的提问,往往会促使学生重新思考,从而将科研上升到一个新的台阶。
龚新高与学生讨论时被自己的“stupid question”逗乐
龚新高的一句话,对孙得彦影响颇深——“你读博士,开始时我把你领进门,但是在自己研究的方向,你应该很快能做我的‘老师’,这才能称得上一个合格的博士。”在这种氛围下,学生便敢于也乐于与龚老师进行自由甚至激烈的学术讨论。
“有时经过一天或一晚,龚老师会突然发信息给你,说‘好像你说的是对的’,这一点非常了不起。因为有这样的态度,我们学生才有激情,才有进取的动力。” 孙得彦说。
“兴趣是科研最好的领路人”
2020年,龚新高担任物理学系首届强基班的班主任,明年6月,这批强基班的孩子们就将正式毕业。
“物理学系首届强基班班主任”这个名号,对于龚新高来说绝不是“挂一个名字”,而是希望真正体现“强基”二字。
龚新高作学术讲座
“开展基础研究是一个‘从0到1’创造知识的过程,在此过程中开展育人,是一个很好的机会。”龚新高认真地说,强化基础研究、鼓励学生从事基础研究极为重要。
三年间,他创立了强基班“大师讲坛”品牌活动——结合课程学习内容,定期邀请国内外顶尖学者为本科生做讲座,介绍学科前沿或国内重大科技工程进展。
龚新高主讲“大师讲坛”
他还连续多年开设复旦大学凝聚态物理和计算物理前沿讲习班,为优秀学生讲授计算物质科学的前沿进展;吸引优秀本科生参加各课题组组会,开展科研实践,得到系统的科研训练。
复旦大学物理学系青年研究员杨吉辉就曾在本科期间加入龚新高的课题组,如今,他已成长为龚新高最得力的科研助手之一。
龚新高与学生讨论
然而,杨吉辉走上科研道路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而是经历了很长时间的迷茫。从本科到博士期间,他做过许多与专业无关的事,比如创业、考证。时任学校科技处处长的龚新高,百忙之中多次找他谈心,最终让他决定静心做科研。
“兴趣是科研最好的领路人”,这是龚新高一直以来的培养学生的准则。每名学生进入龚新高团队伊始,他都会基于他们的学术兴趣,定制个性化培养方案。
相较于追求学术热点,龚新高鼓励学生选择有特色、有长久影响力的学术难题持续攻坚。“这么多年,我很少见龚老师刻意追求某个热点。相反,他倒是把自己的一些研究做成了热点。”孙得彦说,这种务实低调的治学风格,在龚新高的每个学生身上都有所延续。
龚新高与学生共度节假日
龚新高也不止关心学生的学业。为贫困学生设立奖学金,资助身患重疾或突发意外的学生,他从来不遗余力。
上海市“四有”好老师、中国科学院优秀研究生导师奖、复旦大学十佳“三好”研究生导学团队、复旦大学“研究生心目中的好导师”……从龚新高以往获得过的荣誉,可以看出学生对他的喜爱与尊重。
“龚老师是个很好的长辈,他关心学生的全面发展,非常乐意看到我们在各种各样的活动当中出现。他喜欢打乒乓球,也希望我们在科研之余积极运动,养成好身体。”2022级物理学系博士生方一彬说。
“探索创新人才培养体制”
Alpha GO诞生前,龚新高并不相信人工智能能够在围棋上战胜人类。直到看到Alpha GO最终以4:1的比分战胜人类棋手李世石。
那天,龚新高坐在办公室一个人思忖良久。
“我知道,世界要变了。我相信在很大程度上,AI(人工智能)会重构我们过去几十年做的这些事情。”
从那之后,龚新高团队开始尝试用AI的方法来做物理研究。如今,在龚新高所带领的计算物质科学实验室隔壁,中国高校规模最大的云上科研智能计算平台CFFF(Computing for the Future at Fudan)高速运转。去年,这个实验室在教育部的评估中获得“优秀”。
基于这一科研利器,龚新高团队正在重构计算物质科学框架,开展材料量子性质预测,旨在进一步揭秘物质世界、认知物质科学,完成一些“以前不可能完成的工作”。
“现在,我们要求学生要掌握一些AI的方法,至少要知道如何用这项技术解决问题。”年过花甲的龚新高,如今每天关注学习这些新知识、新工具,遇到不懂的问题,还会请学生给自己上课,常常在办公室从早忙到晚。
“做科学必须要与时俱进,不然很快就会被淘汰。”这份紧迫感,让龚新高始终觉得有做不完的事。这让他的太太偶尔嗔怪:“他要是在家几个小时不干活,那就要‘地震’了!”
科技的飞速发展对传统的人才培养模式提出挑战,龚新高正从更宏观和长远的角度思考如何真正为我国科技创新事业培养优秀的接班人。“未来,我希望在创新人才培养体制方面进行一些探索,为国家提供些新的思路。”他说。
龚新高作会议报告
一个教育者最重要的品质是什么?面对记者最后的发问,龚新高笑言讲不出太多大道理,只说了四个字,“以身作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