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乃二人之间交流,随心随性所写,没有掩饰,更不造作,尤可见真性情、真学问,也是研究一位大家的重要资料。家书映照历史,家书窥见心灵,品读这一封封苏步青亲笔书写的尺牍,仿佛在触碰这位“东方第一几何学家”“数学之王”的炽热的爱国情怀,感悟一位献身科学和教育事业的共产党员的坚定党性和高尚品格。
9月23日是苏步青老校长诞辰119周年,谨刊此文,以志纪念。
夜寒犹爱一灯明
1972年苏步青被赶到江南造船厂“改造”。在给女儿的信中写道:“爸爸下江南造船厂已满一周,和工人老师傅、工农兵学员开始接触,我所在的数学放样车间的老师傅们尤其热情指导,恳切希望我能给他们出一臂之力去解决造船放样问题,相处极为融洽。”(1972年6月9日)
“第一篇文章将在《复旦学报》3期(十月份)刊登,目前正在修订第四稿,题目:《摆线和拟螺线》。”(1973年7月17日)
四易其稿,1973年10月《复旦学报》(自然科学版)刊登时,开篇特意提到“本文是在工厂工人和数学系一些同志的帮助下写成的。”后来,这个项目在全国科学大会上,获得重大科技奖。
“爸爸从九月中旬起每周两次去上海工具厂(和平公园后面)上短训班,为期三个月。对象共九十人,大都是技术员。讲义是我系青年教师编写而由我修改成的。年纪大了,虽教不过小伙子,但还能为劳动人民做点份内事,精神是很舒畅的。”(1974年9月29日)
“爸爸前天结束了上海工具厂高等数学训练班的教学,受到厂方的鼓舞和工人学员的赞扬。其实是对自己的鞭策。”(1975年1月5日)
“去年九月起到上海工具厂给工人技术员几十人上了‘曲线曲面’这门课,厂领导十分重视这项开门办学,工人们也给我很大的鼓舞、支持。结束时开了欢送会,给我系革委会送了感谢信。”(1975年2月7日)
1975年3月,苏步青重回讲台,在9日给女儿的信中写到:“我目前给哲学系自然辨证法专业一年级教数学课,每周四节,内容简单,不占用很多时间。下星期还要继续下厂。想在这基础上,写篇把文章。”(1975年3月9日)
信中提及的“继续下厂”仍指江南造船厂,从1972年到1975年整整三年多,苏步青每周按时到船厂上下班,了解“数学放样”的现状。
“10月14日《人民日报》《文汇报》等刊登了复旦科研,后面一大段讲的‘老教师’就是指爸爸,你们想必已看出来了吧。昨天,二机部在江西乐安的某厂看了这篇报道,派人来我处讨回资料。联系到这两年(《摆线和拟螺线》这篇论文发表于1973年10月《复旦学报》)各方面多次方应,可以看出理论为实践服务的重要性了。我决心坚持这一方面,继续下厂搞实际中的生产问题,做出成绩来。”(1975年10月26日)
1975年12月苏步青突发脑血栓病,然而仍未停下对科研的思索。“在这次发病前后我又赶写了一篇齿轮设计中的几何问题的论文,现在正拟投登我校《学报》。”(1976年3月3日)这篇论文即是后来发表在1977年4月《复旦学报》(自然科学版)上的《圆锥齿轮设计中的一些几何学问题》。
力挥彩笔写芳春
粉碎“四人帮”后,党组织恢复了他的组织生活并委以重任,苏步青精神振奋。“爸于三日应教育部电邀来京参加邓副主席召开的小型科教工作座谈会,中国科学院和高校各有十五名科学工作者出席,上海来了四人。座谈会从四日开始,预定开五天。会后教育部可能要开两三天会,回沪应在八月中旬。我已满十一年半未到首都,这次乘飞机仅一小时半就到达这里,感慨无量。大家受到邓副主席、方毅、刘西尧等中央领导同志的接见,并在他们亲自参加下发表自己所见,都感到无比兴奋,无比鼓舞。现在身体健康,精神焕发,心情舒畅。”(1977年8月6日)这封写在“中国北京饭店”信笺上的家书,语气中流露出无比的兴奋和喜悦。
1977年8月4日至8日,在邓小平同志召开的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上,苏步青提出了许多重要建议,包括恢复招生制度和研究生制度。“我们数学研究所秉承邓副主席指示,经教育部和上海教卫办特许,由我名义招收研究生,现第一批已顺利完成,第二批正在准备招收工作(属于教育部的全国性招考)。”(1977年12月17日)
此时苏步青的另一个心愿就是创刊《数学年刊》,在给女儿的信中他一再提及此事。“昨天接到通知,决定于后天(九月十日)飞北京向人大常委报到,预定十五日回沪,当天晚车去杭州主持教育部召开的《数学年刊》编委会成立大会。这个编委会委员36人定于十四日开幕,这样,我要迟到两天,因为人大常委不许请假,只好南北奔波了。”(1979年9月8日)
“我定明晨去杭州主持《数学年刊》编委会全体会议,预定十三晚回沪。十五日去宝山招待所主持另外教育部的两个会议:理科教材与应用数学,月底结束。”(1980年5月6日)
“爸爸曾于月之14日去苏州主持《数学年刊》编委第四次全体会议,21日回上海。”(1983年3月29日)
1980年《数学年刊》创刊后,苏步青不仅亲任主编,还连续四届主持编委会,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苏步青重新焕发出青春活力,虽身兼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上海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复旦大学校长,他并未放松科研工作,利用出差途中、开会间隙甚至难得的假期看书、研究,先后出版或撰写了四部专著。 “在莫干山里写了四、五万字的专著《仿射微分几何》稿,全书将有十二、三万字,预定明年三月交稿,由科学出版社出版。另一本专著《微分几何五讲》(去年上海科技出版社出版)已由新加坡国际科技出版社翻成英文将在九月发行。还有一本与刘鼎元(复旦数学讲师)合著《计算几何》(20万字)也将于下月上海科技出版社出版,美国JohnWiley公司已来联系译成英文,但未决定,要等出书后再说。”“明年将届第八十诞辰,在美国的杨忠道(去年四、五月在上海讲学)、熊全治(今年六月在上海讲学)和谷超豪(今年七月中旬回国)等人正在商量为爸出《数学论文选集》的事宜,顺以附闻。”(1980年8月21日)
信中提及的四部著作分别是《微分几何五讲》(英文版)(1980年7月出版)、《计算几何》(1981年1月出版)、《仿射微分几何》(1982年6月出版)、《数学论文选集》(英文版)(1983年12月出版)。
丹心未泯创新愿
苏步青退居二线,但他以81岁高龄,主动提出为中学数学教师举办讲习班,视为“余生之年的唯一愿望”。
“爸爸身体还健壮,退居二线后行政事务全已摆脱掉,目前正准备为中学教师开讲习班,地点定在科协,每周二小时。”(1983年12月28日)
“爸爸定于月之18号(下周一)开始第二次为中学数学教师开讲习班,每周二小时,预定明年春节前讲完。”(1985年11月16日)
“从前月份起,为上海市部分中学数学教师开培训班,每周一两节,基本上由华宣积副教授讲授,不过我在上海时,一定前往旁听,并作些补充。预定于明年二月春节前结束。”(1987年12月1日)
1992年9月, “苏步青数学教育奖” 设立,苏步青被推为名誉理事长。“关于‘苏步青数学教育奖’的问题,说来话长:一两年前,华人数学家项武义教授和夫人谢婉贞教授(生物学)提出每人每年捐助一万元人民币作为我校数学研究所所长发起,对中等学校数学教师的奖励金,经谷超豪教授与上海市教育局袁采局长(我数学系毕业)商讨后,扩大一些资助单位包括市教育局、市中小学幼儿教师奖励基金会(我当副理事长)等,组织一个理事会,谷超豪任理事长,定名为‘苏步青数学教育奖’,这回首次颁奖中,两个数学教学实验组和三位中学教师各分别获奖6000元和2000元。以后,每两年发奖一次,并将扩大到浙江省和江苏省去。经过就是这样。”(1992年8月31日)
从1990年起,苏步青开始抓紧时间整理文稿、诗作,出版了文选和诗集。“浙江科技出版社决定给我出一本《文选》,约30万字,内容除了照片(约五六十枚)、年谱、著作目录外,大致分为教育、科学方面的演讲、学会和学术活动的致辞、各方面数学论著的序文;300首旧体诗等三部分,本年9月间就要发稿。最后部分的诗抄由我自己选录,目前整理的差不多,其余两部分以及照片收集则由王增藩、李大潜、蒋培玉等三位同志负责。”(1990年7月19日)
“这两个月来,主要忙于整理我的旧诗词稿子,一共搜集了三百五十多首,和其他平常发表于报刊上、教育思想和学术奉献有关的文章包括数学论文总目录(中外文),给浙江科技出版社提供了《苏步青文选》约四十多万字的材料。前月底交了稿,预定明年四月出版。”(1990年12月23日)
1991年9月《苏步青文选》正式出版,江泽民总书记为该书题词“弘扬科学精神,振兴中华民族。”
在七十余年的工作生活中,苏步青喜欢并擅长写信,至古稀之年仍坚持有事写信、有信必复的习惯。本人在工作中有幸整理苏步青与其长女苏德晶之间的书信,这批家书时间从1972年6月9日至1995年6月11日,共237通。
鱼封雁帖,见字如面,字里行间不仅流溢着苏步青对家庭的责任与关爱,而且充满了他对教育和科学事业的执着,以及一心为党为人民的家国情怀。家书中所涉及的内容几乎囊括了他晚年的所有工作,谓之苏步青的简本回忆录实不为过。家书映照历史,家书窥见心灵,品读这一封封苏步青亲笔书写的尺牍,仿佛在触碰这位“东方第一几何学家”“数学之王”的炽热的爱国情怀,感悟一位献身科学和教育事业的共产党员的坚定党性和高尚品格。
“丹心未泯创新愿,白发犹残求是辉。”(苏步青《九十书怀》,作于1991年)透过这些家书,我们得以重温苏步青为教育和科学事业艰苦奋斗的历程,并为其无私奉献的赤子之心和大家风范所感染。尺牍文字朴素平实,却不乏即时性和鲜活性,在私语化文本中呈现了无比崇高的家国情怀,这对于进一步了解和研究苏步青学术历程和教育思想都极富意义,值得每一位复旦人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