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复旦邯郸校区正校门入内,往左拐,穿过一排参天的杉树林,眼前即呈现一片园圃,芳草萋萋,清香馥郁,园中耸立一尊老校长陈望道先生(以下尊称“望老”)的半身铜像,基座下方的一段文字写道:陈望道(1891—1977年),浙江义乌人,我国早期传播马克思主义思想的先驱,著名的爱国人士,杰出的教育家和语言学家。他翻译了《共产党宣言》第一部中文全译本,参与了中国共产党的创立……
多少次伫立凝望,多少次沉思遐想,草木随自然而兴衰,行者随季节而换装,但不变的是,由望老等先辈所熔铸的忠诚爱国、矢志报国的红色基因,代代相传。
一
1952年10月3日,望老被任命为复旦大学校长。
余生也晚,当我于1959年秋入学复旦历史系读书时,他已接近古稀之年,是一位老成持重、表情严肃的长者,人们尊称他为“望老”。
记得系里为我们一年级新生开设的课程中,有一门《马列主义基础课》,任课老师是袁缉辉,他还兼我们这一年级的辅导员。袁老师以深入浅出的话语,用一个学期的时间给我们精心讲解马克思和恩格斯合著的《共产党宣言》,在我们这些刚跨进大学校门的学生面前,展示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让大家逐渐懂得:《共产党宣言》是“无产阶级所肩负的世界历史革命的学说”,也是我们从事历史科学研究的津逮。因这门课,我们在一年级时就遇到了老校长,在《共产党宣言》的东传史上,正是他翻译了它的首个中文全译本。他的这个“第一”,在风雨如晦的年代里,如同普罗米修斯把火种带到了神州,照亮了行者前进的方向。如今盛传的分水塘村柴房译书、粽子蘸墨汁吃、真理的味道有点甜的场景,不知温暖和震撼了多少人的心……
我们对老校长的认识随学业进展而增长。翻开中国近现代史,尤其是近现代中国思想史和教育史,可以清晰地见到他的足印:早年留学日本,首译《共产党宣言》,任《新青年》编辑,与陈独秀等组织上海共产主义小组,参与中国共产党的创立,《修辞学发凡》的问世与中国现代修辞学体系的奠立,为创办与发展我国新闻学科竭尽心力,任复旦大学校长25年,成为共和国教育史上任职最长的校长……业绩昭昭,难以尽书。在这里,我要特别写上一笔的是,望老为复旦全体师生员工需求所做的一件令人难忘的好事。他病重时,市领导来看望,问他有什么要求,望老说,我个人别无所求,只希望尽快将复旦划入市区管辖(那时复旦行政区域属宝山县,生活待遇低于市区)。不久后,此事就落实了。
二
山河温润,气象万千。这红色基因继续在复旦园里延伸着。
2001年,复旦中文系陈思和教授倡议,以“望道”之名命名创办“望道讲座”。“望”者,意为探索展望;“道”者,意为道路法则。然也!“望道讲座”泽沐八方,影响深远,由中国语言文学,扩及哲史等人文社会学科的众多领域,诸多海内外的重量级学者云集复旦,为“日月光华,旦复旦兮”的复旦园添上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这里,我要特别写上一笔的是德里达(1930—2004年),这位法国当代思想家之泰斗、后现代主义思潮的理论源泉之一、西方解构主义的代表人物。2001年,他来“望道讲座”演讲,盛况空前。同年,在他新出的谈话录《明天会怎样》中说,无论在生活上和思想上,他一直是以继承者的形象出现的,他登上“望道讲座”不就是恰与其言吗?3年后,德里达驾鹤西去,但他的“大音”在校园内留下了经久不息的回响。他以自己的东传讲道,践行了他的名言:“生命的意义就在如何继承这些遗产,使我们世代相传。”这不也是“望道讲座”所期求的目标吗?后继演讲者裘锡圭、张隆溪、杨义、王德威、余光中等大家俊彦,不也都是“以继承者的形象出现”的吗?
2003年,我校学工部决定以“望道”之名在本科生集中住宿的南区设立“望道书阁”,请名家为学子们开列书单,我也应邀为“望道书阁”荐书,推荐了与自己专业相关的或是最爱的5本书:希罗多德的《历史》,它是西方“史学之父”的传世之作;马可·奥勒留的《沉思录》,这是一位古罗马皇帝留给后人的哲学思考;马基雅维里的《君主论》,这是一本影响世界文明发展进程的书;吉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是我之“最爱”;韦尔斯的《世界史纲》,我推荐的是由冰心、吴文藻、费孝通等前辈的合译本,译文畅达,我之最爱。我想,这辑诸多荐书者推荐的书单,将会为莘莘学子营造出一种多么好的读书环境,让他们在知识的原野里,倾听人类文明的“大音”。
三
从望道像移步北行,没走几步,就是横贯东西的望道路了。望道路是正校门入内的第一条马路,它西连玲珑剔透的燕园,燕园的北面是相伯路和登辉环路,身后的相辉堂承载着百年名校的历史;东接开放包容的曦园,曦园的北面就是繁华的“南京路”(即光华大道)。
今年是我系(历史系)建系95周年,再过5年就是“百龄嵩寿”了。为此决定启动一项重大工程:编纂一部《复旦历史系百年史》。95年来,我系砥砺奋进,先贤们为我们留下了宝贵的精神遗产,这就是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博大精深”的学术传统、彰显独特的学术个性、以学问为生命的情怀,这是历史的积淀,岁月的结晶,形成了复旦历史系的优良传统。梳理并总结历史系的这些优良传统,编纂并立即开始这项工作,无疑是当下历史系践行与继承红色基因之要务。历史学人为自己的系修史,这是发挥自己的学科优势和聪明才智的一次良机,更是历史学家的时代使命和责任担当。参与编修者乃吾系之英才,看到这些博导级的“后浪”们,个个奋发,作为忝列于此的长者也深受鼓舞,人可老去,但笔常青,我也要为《复旦历史系百年史》出谋划策,竭尽全力。
望道路上,红色基因永流传,“真理的味道”鲜活着,活在老师精讲和学生倾听《宣言》的课堂上,活在“望道讲座”的“大音”中,活在“望道书阁”的经典中,也将活在《复旦历史系百年史》的记录里,更鲜活在《共产党宣言》展示馆的信仰之光下。
只见,望道东路上,硕大的红色横幅上的“心有所信,方能行远”这八个字格外醒目;从路北任重书院走来一批又一批年轻学子,迈着矫健的步伐,笃志切问,放飞梦想,行走在望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