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书系”总序(有删节)
作者:陈平原
“人文书系”既非学术史,也不是排行榜,只是一个兴趣广泛的读书人,以他的眼光、趣味与人脉,勾勒出来的“当代中国人文学”的某一侧影。
章学诚说过:“夫史所载者,事也;事必藉文而传,故良史莫不工文。”我略加发挥:不仅“良史”,所有治人文学的,大概都应该工于文。我想象中的人文学,必须是学问中有“人”——喜怒哀乐,感慨情怀及特定时刻的个人心境等,都制约着我们对课题的选择以及研究的推进;另外,学问中还要有“文”——起码是努力超越世人所理解的“学问”与“文章”之间的巨大鸿沟。
钱穆曾提醒学生余英时:“鄙意论学文字极宜着意修饰。”我相信此乃老一辈学者的共同追求。不仅思虑“说什么”,还斟酌“怎么说”,故其著书立说,“学问”之外,还有“文章”。
与“专著”不同,我欣赏精彩的单篇论文;就连自家买书,也都更看好篇幅不大的专题文集,而不是叠床架屋的高头讲章。在《怀念“小书”》短文中提及“现在的学术书,之所以越写越厚,有的是专业论述的需要,但很大一部分是因为缺乏必要的剪裁,以众多陈陈相因的史料或套语来充数”。周作人的《中国新文学的源流》1932年出版,也就五万字左右,钱钟书承认:“这是一本小而可贵的书,正如一切的好书一样,它不仅给读者以有系统的事实,而且能引起读者许多反想。”称周书“有系统”,实在有点勉强;但要说引起“许多反想”,那倒是真的——时至今日,此书还在被人阅读、批评、引证。像这样“小而可贵”、“能引起读者许多反想”的书,现在越来越少。
早年醉心散文,后以民间文学研究著称的钟敬文,晚年有一妙语:“我从十二三岁起就乱写文章,今年快百岁了,写了一辈子,到现在你问我有几篇可以算作论文,我看也就是有三五篇,可能就三篇吧。”如此自嘲是提醒在“量化指标”驱赶下拚命赶工的现代学者,悠着点,慢工方能出细活。我则从另一个角度解读:或许,对成熟的学者来说,三五篇代表性论文,确能体现其学术志趣与风貌;而读者经由十万字左右的文章,进入某一专业课题,看高手如何“翻云覆雨”,也是一种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