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钟扬·学钟扬】上观新闻:他们心中的钟扬② 一个有点傻气的人

作者:摄影: 视频: 来源:上观新闻 2017年12月13日发布时间:2017-12-31

钟扬,从来不是一个难以企及的人。他确实在某些方面才能超群,但本质上是普通人。

钟扬真正可贵的是——大多数人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但钟扬不仅仅做对自己有利的事,也做对他人有利的事。

他认为,一个人单干的代价很大,人们若能多做些利他的事,彼此跨界分享,便能够打破藩篱,盘活思维,大量节约社会成本,从而真正地对社会、对国家有利。

而这件事,其实每个人都可以尝试。

一顿早餐:7个包子,3碗粥,4碟小菜

2011年7月24日,钟扬在临港红树林基地。

我和钟扬是初中同校,高中同班同学。我们俩,他文科年级第一、我理科年级第一,他外向,我内向,所以关系一直挺好,总是他说我听。

钟扬记忆力惊人,从小洞察很多事,在同龄人还很懵懂的时候,他大事小事都能讲出个所以然来。那时他在中学时的作文几乎都是范文,常会被贴在学校门口。可偏偏后来我俩的道路完全颠倒,我走了文科,他进了理科,不过他对写作的热情倒是始终不减。

钟扬成长的家庭是很开明的。他爸妈都是教育系统的,会与他一同讨论生活难事。比如,他父亲原本是做教师,却因讲地方方言,讲课几个月被学生们赶下讲台。这事对他刺激挺大,他那时就发誓说,“一定要把普通话讲好”,“要当个好老师!”

1979年我们一同参加高考。他考进了中科大少年班,可惜,是他不喜欢的无线电专业。而我考的专业也不是自己满意的,所以我俩都很沮丧,一直通信,到现在,这些信我还都留着。在现在不少人看来,或许算是老派的知识分子作风了。

我们最常谈论形而上的主题、聊各自的哲学思考,有时他会到我的大学来,我们能在操场上走上5个小时谈人生。年轻的钟扬是有股子傲气的,总想证明自己很聪明,也会自诩为“哲学家”。当然我们的信偶尔也有点八卦内容,比如曾经有位女生对钟扬颇有好感,托我牵线。我也在信中传达了,不过钟扬很明白自己的喜好,礼貌谢绝。

我们这一代多是理想主义者,但钟扬和我方式不一样。我比较悲观,尽最大努力去争取最好结果就行。但钟扬一向乐观,他会竭尽全力去应对最大挑战,就像对待全球暖化问题也一样,他认为人类总能找到应对办法,所以,他到处搜集种子。

钟扬可以为一个目标付出超出常人百倍的努力。有一次他到我的大学来找我玩,透露“现在会经常对着镜子练说话”,目的是“要为当老师做准备,调整自己的神态、语气、风格”;我那个宿舍当时 有15 个人,他一个人跟 15 个人辩论、舌战群雄,十几个人都辩不过他。

在西藏的这些年,他的外貌上改变很大,以前他是高瘦的,可以说很帅,现在却很胖。我和他共进过一次早餐才知道为什么。他那顿吃了7个包子,3碗粥,4碟小菜。他说没办法,在西藏习惯了,一定要一顿吃很多,才能保存体力。长时间下来,胃都被撑大了。

但他对这些都满不在乎。他有很多“顽童”的一面。他喜欢把路途上所见所闻绘声绘色地讲给别人听;喜欢尝各类新奇美食,还试着自己做;他还喜欢酒文化,号称和各国学者有过喝酒的经验,俄罗斯的、美国的、日本的,他说酒文化的背后是不同国家的学术环境与文化,“我要写篇散文出来!”他号称。我开玩笑催他“赶快写啊,出版社肯定抢着要”,他又无奈苦笑说:“太忙了,我有好多想法……”

“有时候失败比成功更有价值”

钟老师与学生。

我最后一次和钟扬微信联系是9月24日晚,他询问我去西藏的行程想法。我和他商量我想9月29日飞去西藏。他在23:58回复“好的。我来安排”。

这次计划源于我们的一个约定——拍摄一部关于植物学家登山的电影。

在登山界,有两种方法:喜马拉雅式登山和阿尔卑斯式登山。喜马拉雅式登山,领队就是保姆,车辆、线路、吃、住等都由领队考虑,登山者只管走,背不动会有背夫帮忙背;而阿尔卑斯式登山的精髓是:不依赖他人,不靠外界的补给,完全或主要靠登山者自身力量去攀登。英国人乔·辛普森是阿尔卑斯式登山的坚决践行者。

而对于植物学家来说,也有两种途径来研究课题,一种是利用各地标本馆已有的标本和种质库储存的样本,或是交给一些服务于科研单位的采集力量,回到实验室研究;另一种是亲自采集,全程自行把控。

钟扬是后者的践行者。

学生纪念钟老师。

两年前,钟扬和我聊起乔·辛普森,他说那是他的偶像。

钟扬当时很严肃地说:“我们过去对登山对科学的研究,都会赋予一种所谓成功的意义。登山一定要成功,科学研究攻关一定要成功。这是一种比较糟糕的观念!其实登山,有时候失败比成功更有价值,它体现的是一种精神;在科学研究方面也是,你做了很多次攻关都成功不了,但它体现的这种精神是代代相传的!”

这个感受,我从心底里赞同。

我们俩商量着,能否拍一部电影,通过一个科学家去西藏寻找雪莲的故事,把登山和植物研究结合起来,然后通过这种结合体现我们想传达的精神。

之前,我已经把梗概写好了,打算先写出小说,在此基础上再拍电影。钟扬很支持,他希望自己成为这部电影的原型,还给电影取名《失败者的故事》。

为了小说,我和钟扬聊过很多次,他给我讲了很多他在西藏寻找植物种子的过程。他曾三番五次劝我自己去西藏看看。但我都三番五次推辞。

为什么?因为我有严重的高原反应。我曾经去青海3天,在海拔只有2600米的地方头疼欲裂,没法行动。

钟扬有时激我“作为一个作家,必须要去一趟西藏!”有时又放低姿态:“你放心!我大不了陪着你嘛!”

我经不住他劝,终于决定9月出发。却终究未成行……

“这是他个人盘活社会资源的一种方式”

钟扬在病床上。

钟扬生前常提起“思考的层次”。

他的演讲总是很引入入胜。我曾经亲眼目睹他的影响力。有一次他受邀来我们南京理工大学演讲,讲完,当场就有3个学生表态要从工科转学生科。一个学生说:“我想学生物,觉得对人类太重要了!”

我想这种神奇,是在于钟扬从不想要去传达简单的知识点,而是将知识点转化、蜕变成对生命更深刻的理解。他的学生们也说,钟教授对自己的研究对象有宏观理解和哲学思考,并且能够站在更高的高度来看研究领域。

钟扬本质上还是普通人——他也和很多人一样,有自己的“私心”,也会为孩子的成绩担忧,他也会权衡去西部的好处和坏处……

但钟扬最为可贵的一点是,他会多想一点——他不仅仅做对自己有利的事,也做对他人有利的事。他曾说,一个人单干的代价很大,人们若能多做些利他的事,彼此跨界分享,可大量节约社会成本。

因此,他跨界极广,答应纷繁杂乱的邀约,做很多人看似极耗费时间回报却极少的事……

他为什么要去做科普?因为他说,“有很多事情自己是做不完的,需要有后来人不断加入到队伍中来,我多做一份,就能影响到更多的人”。

他为什么要去高原搜集种子?他说,“全球变暖后的问题需要提早考虑”。

他为什么要去西藏?他说过“去西藏不简单从生物学去考虑的,而是作为教育者和科学家,两条腿走路。”

有人说他“有点傻气”,但其实是,他是看得更为长远,他是大智若愚。他想的不仅是自己,还有社会、国家,甚至是全人类问题。

他跨界,同时也发动外行业者携手做对社会有益之事。这是他个人盘活社会资源的一种方式。

我也是他跨界的朋友之一。所以这部电影,我无论如何也要完成。

我应该会去一次西藏的。

制图:实习编辑:责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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