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了《关于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意见》，这是继《关于构建更加完善的要素市场化配置体制机制的意见》（2020年）和《建设高标准市场体系行动方案》（2021年）两个重磅文件之后，由党和国家发布的有关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的又一个重要政策文件。全国统一的大市场是在全国范围内，市场基础制度规则统一、市场设施高标准联通、要素和资源市场及商品和服务市场高水平统一、市场监管公平统一、市场竞争和市场干预行为规范的大市场。建设全国统一的大市场是推动经济双循环、实现高质量发展的基本前提，也是构建新发展格局、统筹发展与安全的内在要求。
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进展与难点
建设全国统一的大市场，内容庞杂，结构复杂，事务繁多，要化繁为简主要着手于两个方面：一是供需两侧能够对接起来，二是交易的对象可交换起来。决定供需两侧能够对接起来的最重要因素，可能是供需两侧所在的空间位置。空间位置越邻近，不仅供需两侧物流成本低，而且交易成本也低，就越容易对接起来；而空间位置越隔离，不仅物流成本大幅度上升，而且交易成本高，就越难以对接起来。决定交易对象可交换性的重要因素，可能是交易对象本身的特性和交易制度。交易对象可分为两类，一类是商品服务，另一类是要素资源。将交易的空间位置的两种情况和两类交易对象分别组合，就可以形成四种情况：其一，相邻空间中商品服务市场；其二，相邻空间中要素资源市场；其三，隔离空间中商品服务市场；其四，隔离空间中要素资源市场。其中，相邻空间中人文习惯相通，居民融合程度高，商品服务的交易自发形成；加之，政府建章立制、完善标准，从而完成相邻空间商品服务市场一体化工作。随着我国经济发展迈向增长极带动区域板块发展的时代，国家不仅通过区域一体化推进市场一体化，而且直接建立要素资源交易平台推动市场一体化，逐步建成相邻空间要素资源市场。例如，国家通过建设京津冀、长江三角洲、粤港湾等城市群和长江经济带、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带等推动区域市场一体化，出台了《关于推动长三角洲区域公共资源交易一体化发展意见》等具体举措落实市场一体化。
从目前实践来看，隔离空间的商品服务市场和要素资源市场仍未建立起来。这两个市场是难啃的骨头。究其原因，一方面，如前文所言，由于地理空间上的隔离，直接造成贸易的物流成本和损耗成本过高；另一方面，由于各地特色文化等人文因素，南北方人们的口味不同，东西部人们的食物相异，这也是市场难以统一的原因。当然，随着快速交通系统建成和保鲜技术的开发，地理空间隔离的客观影响正在减弱；而随着人口流动和婚恋距离半径扩大，文化正在融合，人们的口味偏好、物料选择和生活习惯日趋相同，各民族各地区的特色文化日渐融合，这为商品服务供需匹配奠定了基础，也为建设全国统一的大市场提供了条件。
然而，在地理空间隔离距离远的两个区域间，建立统一的大市场面临着诸多深层次的、短期不容易解决的困难，其中下述三个方面尤为突出。其一，供需双方在意识、能力方面上的落差。众所周知，建立全国统一的大市场离不开供需两侧的相互交流，也离不开培养优秀企业家，更离不开信息共享。然而，一旦供给侧缺少企业家或供给侧获取信息的成本过高，供需双方交易市场就难以形成。其二，供给侧的要素资源不可移动性。从根本上说，贸易就是物物交换，然而，一旦交换物不可移动，如土地、森林等，那么，交易就难以完成，最后也影响到市场体系的形成。其三，制度障碍。一些基础性的社会制度不统一，会直接影响到市场制度成熟，如户籍制度、社保制度等不统一，不仅影响到人口流动，而且影响到全国统一的人才制度建立。
对口制度是解决不完全统一市场的手段
国家对口制度是指在中央政府主导下不同区域的公共部门（包括政府、事业单位和国有企业）间“结对子”而形成关系结构和运行模式，其中主要形式有对口支援、对口帮扶和对口合作三种基本形式。尽管“国家对口制度”目前仍然是一个学术概念，但是，它既是原有对口工作的三种基本形式的总结提升，也是对脱贫攻坚过程中新出现的产业帮扶、教育帮扶、医疗帮扶、文旅协作、消费协作、劳务协作等对口工作形式的概括提炼，更是对具有中国特色的对口工作制度化的期待。发挥国家对口制度在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中的作用，不仅非常必要，而且切实可行。
国家对口制度自始至终是协调区域经济发展的政策工具。协调区域经济发展是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目的，也是手段。早在1979年国家推行对口支援政策时，发展横向经济就是对口支援政策的重要意图之一。到了1996年，国家启动对口帮扶工作，最重要的意图就是东西扶贫协作，解决区域发展不平衡的问题；到2011年，国家启动对口合作，直指东北与东部地区的城市发展不平衡的问题。城市是现代经济增长、现代社会繁荣和现代政治民主的集中地，是商品服务、要素资源交易地，通过城市间对口合作，不仅为城市间协调发展提供了政策支持，而且为建立全国统一的大市场提供了机遇。
国家对口制度自始至终是统筹经济发展与经济安全的基本方法。全国统一的大市场可以为国家经济发展提供大环境，也可以为国家经济安全塑造大格局。因此，建设全国统一的大市场是统筹国家经济发展和国家经济安全的战略部署。落实这项战略部署的基本方法之一就是推行国家对口制度。1978年改革开放后，经济建设成为国家工作中心，边疆民族地区安全和发展工作受到冲击，为此，党和国家把对口支援边疆民族地区作为一项政治任务，统筹经济发展与边疆安全。进入全面深化改革和全方位开放的新时期，党和国家依然坚持统筹发展与安全，以发展促进安全，用安全护卫发展。
国家对口制度自始至终是解决不完全统一的市场问题的政府手段。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从萌芽走向成熟的过程中，市场机制的作用经历了对资源配置从起补充作用到起决定性作用的变迁，国家对口制度作为调节经济的行政手段之一，始终配合市场机制的作用，解决由不完全或不统一的市场所留下的问题。
打造对口市场，建设多层次国内市场体系
面对隔离空间的商品服务市场和要素资源市场仍未建立起来的现实，对口的地方政府在中央安排下运用“国家对口制度”，打造“对口市场”，打通跨区域要素资源交易及监管的协作机制，建设多层次国内市场体系。
一是打造对口市场。通过消费协作、产业帮扶等对口方式，在受援地由支援方企业与受援方企业对口合作，按照支援方的消费偏好和技术标准生产商品，然后长途运输到支援地销售；再由支援地的地方政府、企业和事业单位等机构通过设置专门销售柜台、销售点、网络平台，甚至可以指定消费单位，开展非定向和定向销售，从而打造相对比较独立的“对口市场”。
二是打通跨区域要素资源交易和监管的协作机制。首先，通过教育帮扶、医疗帮扶、技术协作助力受援地建立教育、疾病、医药等数据库，从而逐步建立全国统一的数据和技术市场。其次，通过劳务协作，建立跨域人才市场，以及通过土地指标跨区域交易，建立跨区域土地市场和资本市场，从而逐步建立全国统一的要素资源市场，最后，通过商品检测认证互认制度等，逐步建立跨区域市场监管协作机制。
通过“国家对口制度” 逐步建立和完善“对口市场”和“跨区域要素资源市场和监管协作机制”，加上已有的区域一体化市场体系、制度和规则，就可以将“地方市场”“区域市场”和“全国统一大市场”贯通起来，形成多层次国内市场结构体系。
三是助推经济双循环。建立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根本目的不是通过有为政府构建有效市场，而是推动经济双循环。其一，通过“一省帮一县”“一市帮一乡”的对口帮扶的方法，促进国内循环。其二，通过“一省援一国”的对口支援的方法，促进国际循环。其三，还可以通过“产业复制推广模式”的对口合作方式，打造国际“同纬度发展圈层”，构建国际国内互通的大市场。
（作者系复旦大学国际关系与公共事务学院教授）